第四十一章 桂花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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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旧是刚才离开的那条河,那座桥。此刻河面上的河灯已经变得稀稀疏疏,波光粼粼的水面恢复到了本来的样子。寒食节夜晚的热闹,这会儿终于渐渐消退了余温,之前熙攘嘈杂的街面变得冷清起来,只有零星的小摊,还在摆着香烛纸钱,和叠好的河灯贩卖。

季长清自己也没有料到,她竟然又随着文右出了府。跟着文右来到一个卖河灯的摊位前,夜色渐深,气温便开始转凉,季长清忍不住拢了拢自己的衣服。摊位的主人是个四十几岁的男子,衣着朴素,身材瘦高,见有生意来了,连忙打起精神,迎接客人。

文右从怀里拿出一定银元宝递给摊主,剪短道:“给我两盏河灯。”

“这位公子,”摊主并没有伸手结果银子,而是面色为难的说:“您给的太多了,我找不开。”

文右愣了一下,转头看向季长清,问道:“你带银子了吗?”

季长清摇头,轻哼一声道:“我是怎么出来的,你不知道吗?”他现在竟然问她有没有银子,她出来的那么急,哪里会带?文右有些讪讪的,大概觉得自己理亏,不再向季长清借钱,但一时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,思考着要不要走远一点,去另一个摊位。

季长清却无心管他,她的目光此刻被摊主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吸引了。小女孩大概七八岁年纪,安静的站在男子身后,身子瘦小,脸蛋大概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,显得有些蜡黄,一双眼睛却漆黑明亮,如同某种可爱小动物的眼睛,亮晶晶的,十分有神。

只是,她似乎是冷了些,一个人坐在男子身后的草垫子上,抱着自己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。季长清这才注意到,小女孩穿的衣服很是单薄。她皱了皱眉,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:“老板,这么晚了,为什么不让孩子回家呢?

摊主愣了愣,脸上露出一丝羞愧神色,说道:“姑娘误会了,非是我不想让小女回家,实在是,家中无人,放她一个人在家我又不安心,所以才将她带了来。”

季长清再一次打量这两父女,见他们虽然穿的寒素,倒也整齐,又问道:“为什么不把她寄在亲戚家呢,或者,这么晚了,何不直接收摊回家?”

男人脸上的神色越发不自然,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深吸口气,才用低沉的声音,无奈的说道:“姑娘有所不知,我并非冀州本地人,而是最近逃难才来到此地,除了我和这个孩子,家人都在逃难的路上死了。我又不善长别的,平日只靠着糊些灯笼,维持我们两人的开销,今日的生意还好些,时节特殊,所以卖出去不少灯纸,便不想早早收摊,所以,才等到了这个时候。”

逃难?若不是再次听到这个词,季长清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前些日子见到的那批难民,虞国今年流年不利,西北大旱,东南水灾,都赶到了一起,这才出现了不少的流民。听说朝廷已经派了钦差和物资前去赈灾,但季长清只是平头百姓,所以并不知其中详细结果,不过听说了一些细枝末节。

原本这些并不是季长清该关心的事,不过今晚也不知怎的,也许是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,季长清忍不住继续问道:“敢问老板是哪边的人?”

男子道:“我是东南管州过来的。”

季长清眉毛一挑,她还以为男子多半会是西北的那边的,毕竟西北已经连着大旱两年,粮食便是最大的问题,而朝廷的赈灾粮要派发下来,经过层层克扣,剩余的是多少就不一定了。至于东南,没有干旱,又是头一年水灾,治理好了便没有问题,所以她便猜测他是从西北过来的,没想到,竟然猜错了。

站在旁边的文右,这时似乎也被季长清的问题吸引住,十分有兴趣的看了过来。

季长清不管他,继续问对男子问道:“我听说东南的水灾不是治理好了吗?为什么你还要离开家乡呢?”

这会儿已经基本到了晚市收摊的时候了,所以摊位前除了季长清和文右这两个客人之外,并无他人,男子便很有闲暇和季长清说话。见文右一时也不打算买灯笼,男子便转身将身后的小女孩扶起,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暖和着,一边继续说道:“姑娘有所不知,之前朝廷的确派了一位钦差大人到我们那里,那位大人也很有能力,只用了七天,就将决堤的渡口堵住了。”

这是好消息,但显然事情并不顺利,否则男子也不会站在这里了。季长清越发疑惑,究竟是何原因,才让这些人被迫离开家乡的呢?未等她继续发问,男子又接着说道:“可惜,那堤口才好了没几天,便又坏了,那钦差大人又去修。不想,修好之后没几天,堤坝又坏了。如此修了三次,第四次坏的时候,钦差大人却死了。”

“什么?”季长清因为太过震惊,忍不住惊叫出声音。

文右比季长清看起来要镇定的多,闻言眼眸微微沉了沉,问道:“你可知道钦差是怎么死的?”

男子叹了口气,语气中带着十分的惋惜:“我只是个平头百姓而已,具体的是不知道。不过,听我们那边的人有传言,”他顿了顿,转头朝四周看了看,低声说道:“说是今上不,咳”他用力咽了口唾沫,到底没敢说出来,想了想又说:“是天神震怒,所以水灾才会一直治理不好”

文右问道:“后来朝廷就没再派过人吗?”

男人道:“不知道,我们那里后来很多人都离开了,家早被大水冲跨,实在过不下去,所以我才跟着别人一起出来讨生活,”他又叹了口气,一边收拾摊子一边说道:“要不是走投无路,谁愿意离家出走呢?”

天神震怒。季长清看着那男人畏缩的怯懦表情,低头沉默了。她不知道该说什么,从本质上来讲,其实她和男人是一样的只是普通百姓,所以什么都做不了。说到底,不过都上层之间的博弈。王朝时有更替,兴盛衰落,受苦的最终都是百姓。便如季剑山庄这样的江湖门派,在这种特殊的时期,也必然要受到朝廷的管制,并非必须的如此,而是,不得不如此。

文右也沉默了下来,他将手中的银锭递到正在收摊的男人面前,淡淡道:“我要两个河灯。”男人一下愣住了,嘴唇翕动,似乎要说些什么。

便听文右接着说道:“不用找了。”说完,自顾自从旁边拿了两个河灯,朝河岸边走去。季长清仍旧站在原地,怔怔出神。文右走了一会儿回头,对她摆了摆手,道:“过来,陪我去放河灯好吗?”

季长清眸光一动,点头道:“好。”

文右听到,便咧开嘴笑了起来,那摸样像是一个小孩子,得到了喜爱的糖果。灯光略略昏暗,只能看清文右脸上的轮廓,但他露出的两排洁白牙齿,却清晰落入季长清眼中。

“想什么呢,快点。”文右走回来,伸手在季长清面前晃了晃。

季长清一顿,再一次感叹,文右的长相,真是妖孽。若他是个女人,必定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,风流勾人。嗯,对,就是这样。季长清暗自点了点头,加了一句点评,这个男人长得一点也不矜持。

跟着他走到河边,看着他亲自点燃河灯,默默的将河灯放入水中,季长清忽然问道:“放河灯一般会写上一些字,或者亲人的名字,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写吗?”

文右看着两只河灯随着流水渐渐飘远,转头对季长清微微笑了笑。勾人的桃花眼中,忽然闪过一丝极浅淡的伤感,与他平日的浪荡轻佻极不相衬:“不过是个心意,若是心诚,无需写什么,亲人自会知道我的心意。”

季长清听了默然不语,转身向旁边走了几步,坐在靠近河岸的石阶上。她觉得,今晚真是一个糟糕的晚上,先是文右的恶作剧弄得季府鸡飞狗跳,现在又被她看到了曲临江跟踪舅舅的事实,即便她不想在意,可是毕竟看到了。接着又听了摆摊老板说说的故事,这一件接一件的事,却没有一件是值得高兴的。

“你不是说要喝酒吗?你的陈年桂花酿呢?”感觉到文右坐在了自己身边,季长清忽然问道。

“嗯?”文右刚一坐下,便听到季长清这句话,不由得意外的看了她一眼,只见她目光依旧看着平静的水面,却并没有看他,白皙精致的侧脸,显得超乎寻常的沉静。

文右笑了笑,也未看清他从何处拿的,手掌不过随意一翻,便多出了一个浅棕色,上绣一株雅致荷花的酒囊。他细心的拧开盖子,递到季长清面前,笑道:“这就是了,要不要尝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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